肖复兴谈阅读|第一本书的作用竟然这样大

发布时间:2025-07-16 20:17

发现一本尘封已久的古籍竟然在咖啡馆被当作留言本,引发阅读趣事。 #生活乐趣# #日常生活趣事# #读书分享趣闻#

肖复兴

主持人:宋庄

主持:您有枕边书吗?

肖复兴:有枕边书,现在放着的是:陆游的《剑南诗稿校注》第六卷,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第四卷,孙犁的《曲终集》。

主持:在《我的学生时代》(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中,您谈到在成长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好老师。我们都知道您的作品《一幅画像》,由叶圣陶先生逐字逐句修改而收进书中。这篇作文是在哪位老师指导下完成的?

肖复兴:那时候,教我语文课的是汇文中学田增科老师,他刚刚大学毕业不久,仅仅比我大十三岁。多亏他帮助我修改了这篇作文,并亲自推荐参加了作文比赛。记得最清楚的是,我作文中写的几何老师,举着大三角板、直尺和圆规教具的样子,最开始我不知轻重地把他比喻成电影里骑着高头大马的日本鬼子松井,田老师改成了像小说《新儿女英雄传》里的“黑老蔡”。

如果没有田老师我便不会获奖,更不会有幸由此结识叶圣陶前辈。也可以说,没有田老师和后来叶圣陶老先生手把手帮我修改,日后,我也可能不会走上文学写作的这条小径。

那篇作文是我第一篇变成铅字的文章。如果没有这样的一篇文章,我会那样迷恋上文学吗?我日后的道路会不会发生变化?这样一想,便十分感谢田老师。我永远难忘他将我的那篇作文塞进信封,投递进学校门前的绿色信筒里的情景;我也永远难忘当我的这篇文章被印进书中,他将那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递给我手中时比我还要激动的情景。

我和田老师之间的友情,从我读初三一直延续至今,整整六十年之久。“文革”期间,他把他珍藏的《鲁迅全集》和《红楼梦》脂评本借给我,对我说别管外面世界怎么个乱法,还是得读书,要相信艺不压身。尽管我根本没有读懂,但是,我还是听从了田老师的话,把《鲁迅全集》硬啃了一遍,并抄录了满满一本的鲁迅语录。尽管没有读懂,读了,抄了,就和没读没抄过不一样。学习的营养,在潜移默化之中;学习的成长,在读懂和不懂之间。田老师晚年曾经抄录过一联诗送我:竹里静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这是他的自况,但是每当我看到这联诗,便想起他借我《鲁迅全集》和《红楼梦》脂评本时对我说过的话。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田老师是我一辈子的老师。

当年我到北大荒插队,在那些个路远天长、心折魂断的日子里,田老师常有信来,一直劝我无论在什么样艰苦的条件下,千万不要放下笔、放下书。他千方百计从内部为我买了一套《水浒传》和一套《三国演义》。在我从北大荒回家探亲假期结束要回北大荒的前夕,田老师骑着自行车,赶到我的家里把书送来。很难忘记那个雪后的夜晚,偏巧我去和同学话别没有在家,等回来时,只看到桌上的一杯已经放凉的茶和漫天的繁星闪烁,还有雪地上那深深的车辙。

主持:在此之前,是不是您的文学基础就很好?

肖复兴:我是在小学四年级开始写作文的。教我们作文课的是新班主任老师。我记得很清楚,他叫张文彬,四十多岁的样子,有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只是我听不出来究竟是哪里的。第一次上作文课,张老师没有让我们马上写作文,带我们看了一场电影《上甘岭》。

那是我们第一次作文课,他让我们写这次看电影。他说:“你们怎么看的,怎么想的,就怎么写,你觉得什么有意思,什么最感兴趣,就写什么。”我把我所感受到的这一切写了,当然,没有忘了写那一排排我认为最有意思最新鲜的灯光。

没想到,第二周作文课讲评时,张老师向全班同学朗读了我的这篇作文。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清楚记得,他特别表扬了我写的那一排排灯光,说我观察得仔细,写得有趣。他那浓重的外地口音,朗读作文所写的一切,听起来都那么亲切,好像那作文不是我自己写的,而是别人写的似的。张老师对这篇作文也提出了意见,具体什么意见,我统统忘记了,虚荣心让我光记住了表扬。从这之后,我迷上了作文,作文课成了我最喜欢最盼望上的一门课。在以后的作文讲评时,张老师常常要念我的作文。他常在课下对我说:“多读一些课外书。”

主持:那么您都读了哪些课外书?

肖复兴:那时候的孩子,听老师的话,要甚过听家长的。我想应该自己买本课外书来读。以前,爸爸给我买的《小朋友》和《儿童时代》,都有很多插图,是那些小孩子看的画书。大孩子要看的是那种插图为辅,绝大部分是字的书,我们称之为“字书”。我想买字书。

我第一次买的课外书,就是那种我想要的字书,是一本杂志。在我家住的老街上,有一家邮局。那时的邮局兼卖报纸杂志,放在柜台旁斜躺着的书架上,供人随便翻阅挑选。我花了一角七分钱,买了一本上海出的月刊《少年文艺》。

回到家,迫不及待地从头看到尾,其中有美国作家马尔兹写的一篇小说,名字叫《马戏团来到了镇上》。之所以把作者和小说的名字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小说特别吸引我,让我怎么也忘不了:小镇上第一次来了一个马戏团,两个来自偏远农村的穷孩子从来没看过马戏,非常想看,一清早从村子里赶到了镇上,才知道看马戏得买票入场。可是,他们没有钱。别人告诉他们,帮马戏团搬运东西,可以换来一张入场券,他们帮助搭起了演出的帐篷,又马不停蹄地搬了一天的椅子和道具。晚上坐在看台上,马戏开演,两个小丑刚刚上场的时候,他们却累得睡着了。

主持:六十多年过去了,您还记得这么清晰?

肖复兴:这是我读的第一篇外国小说——马戏团第一个节目,两个小丑出场了,两个孩子却睡着了。他们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睡着了呀!

同在《少年文艺》上看到的中国小说似乎不完全一样,它没有怎么写复杂的故事情节,而是集中在一件小事上:两个孩子渴望看马戏却最终没有看成。这样的故事,格外让我感到异样。可以说,是它带我进入文学的领地。我第一次见识到的文学,就是这样子的。它在我心中引起的是一种莫名的惆怅,一种夹在美好与痛楚之间忧郁的感觉,随着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睡着,像雾一样弥漫起来。

应该承认,马尔兹是我文学入门的第一位老师。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每月我都会跟家里要一角七分钱,到那个小邮局买一本《少年文艺》。

主持:童年时期的阅读对您的影响很大?

肖复兴:对我的影响是一生的,是致命的。即便有很多文章当时我并没有看懂,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印象和感动,但它给予我的温馨和美感,以及善感和敏感,是无可取代的。我常想,日后长大当然可以再来阅读这些书籍,所有的感觉和吸收却都是不一样的。阅读和生命的成长一样,都是一次性的,无法弥补。一切可以从头再来只是安慰自己于一时的童话。

第一本书的作用竟然这样大,像是一艘船,载我不知不觉并且无可抗拒地驶向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

《少年文艺》是我小学时代最好的阅读伙伴,我在那里读到了好多优秀的作品,比如王路遥的《小星星》、王愿坚的《小游击队员》、刘绍棠的《瓜棚记》、任溶溶的《没头脑和不高兴》……并拔出萝卜带出泥认识了好多作家,开始有目的地去书店买他们写的书。

主持:您的读书有什么特点? 比如一般来说,小孩子可能不会特别喜欢古诗词。您当年是怎么爱上古诗词的?

肖复兴:应该特别感谢同学小秋。他借给我的这本《千家诗》,让我真正地迷上了古诗。尽管小学我买过《杜甫诗选》《李白诗选》《陆游诗选》和《宋词选》,但我并没有怎么好好读过。那时候买这几本书,更多是心理上的占有欲在作怪。

这所校园浓厚的读书氛围无形中增添了我对书的渴望。我发现很多书我都没有读过,还发现很多同学读书比我读得多。自从抄了《千家诗》之后,抄书,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正像大人们说的那样:买书不如借书,借书不如抄书。我抄录的第二本书,是胡云翼编的《宋词选》,不是全部,是其中的一部分。这本书是我自己买的,不用还,我抄录的目的,是背诵。

上学的路每天要走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足够把一首宋词背下来了。因此,每天早晨上学之前,我会在一张纸条上抄录一首宋词,揣在衣袋里,一路走一路背;当我背诵卡壳的时候,掏出纸条来看看,再接着背诵。我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记忆力远不如班上有些同学,但只要下苦功夫,就可以铁杵磨成针。我相信水滴石穿。

主持:那您读的时候喜欢记笔记吗?

肖复兴:我喜欢点评。比如读《李白诗选》和《杜甫诗选》,尽管很多都读不懂,架不住不懂装懂,在似是而非中,仿佛收获满满,居然用钢笔吸满那时最喜爱的鸵鸟牌天蓝色墨水,在书上的诗句下面,画下弯弯曲曲的线,写下自以为是的点评。少年心事当拏云! 一点不假,那曲线,那点评,做得都异常正规,好像和李白、杜甫平起平坐,甚至对他们指点江山。

比如在李白的《横江词》里,我在这样三句诗下画了曲线:“一风三日吹倒山”,“一水牵愁万里长”,“涛似连山喷雪来”。一句写风,一句写水,一句写浪,三句用的都是夸张的修辞方法,写法却有所不同:一句是直接夸张,让风将山吹倒;一句则用拟人,水伸出手臂一般将愁牵来;一句则用比喻,把浪涛涌来比成喷雪。

和那样年纪的孩子一样,我对诗的内容是忽略不计的,感兴趣的是词儿,希望学到手的是好词汇,就像愿意穿漂亮的新衣裳一样,希望把这些好词儿穿戴在自己的作文上。还是要感谢《李白诗选》和《杜甫诗选》这两本书,因为我对唐诗的喜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主持:想当作家的念头是什么时候萌生的?

肖复兴:高中时期。那时候觉得读课外书比读语文课本对自己帮助大,提高快,只是多少有些盲目。回想起来,尽管那时也读了一些外国作家如契诃夫、屠格涅夫、赫尔岑、雨果、莫泊桑、欧·亨利、德莱塞、惠特曼等人的书,但是,更喜欢的还是中国作家的书。在中国作家中,尽管从学校图书馆里几乎借遍了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那一套五四作家的选集,但除了冰心、丰子恺、柔石、庐隐、郁达夫少数几位,我更喜欢的是当代作家。当代作家中,相比较当时更出名的作家,比如写散文的杨朔、刘白羽、秦牧,写小说的李准、柳青、浩然,我喜欢的作家,似乎并没有那么出名。

在写小说的作家中,我喜欢的儿童文学作家有任大霖和萧平等。任大霖是陪伴我整个青春期成长的一位作家,我几乎买全了当时他出版的所有的书,包括《蟋蟀及其他》《山岗上的星》《小茶碗变成大脸盆》《我的朋友容容》,还有儿童诗集《我们院子里的朋友》。其中《渡口》和《打赌》两篇小说,尤其让我入迷,曾经全文抄录在我的日记本里。我至今依然可以完整无缺地讲述这两个故事。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作家出版社每年出版的一本年度儿童文学选集,我都会买下;我还特别在旧书店里买了一本《1919—1949年儿童文学选》,还有一本蒋风编的《鲁迅论儿童教育和儿童文学》。这些书,成为我中学时代的珍藏,成为我学习儿童文学写作的红模子。我悄悄地萌生了做一名儿童文学作家的念头,那该是一桩多么美好的事,就像任大霖一样。那时候,我觉得儿童文学作家,是作家中最高级的,也是最难实现的梦想。

主持:您常常重温读过的书吗?反复重读的书有哪些?

肖复兴:桑塔格说:重读是最有效的阅读。我常重读的是《剑南诗稿》《读杜心解》《布罗茨基谈话录》,和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雨果的《九三年》,孙犁的《耕堂劫后十书》。

(本文转载自《 中华读书报 》2025年07月09日0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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