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徒步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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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春天是走路的季节。正如秋冬是走路的季节一样。春天走路有春天的享受,沿途都是花开草绿的景象,是一望无际的新绿麦田,是毛毛掉落以后冒出来嫩芽的杨树,是鹅黄的柳树,是总会刷新你事先自以为已经了然于胸的春天物象。
在春天里走路,可以释放我们无以言表的春天情绪;那是一种跃跃欲试,要和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一起在春天的大地上生长的躁动和愉快,那是被命名为踏青也好春游也好的发自心底的兴奋。
只有用双脚涉足大地,走进季节,仿佛无始无终一样地走下去,才能彻底表达出这样的类乎一种内分泌式的季节澎湃。
徒步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想一想都是。它绝不单纯是季节释放这么简单,它是有双脚双腿的人生活在世界上最基本的幸福的重要来源。
用较快的匀速持续前行,步伐稳定,不轻易更快更慢,更不轻易停下来。这样逐渐走出节奏感来,就是徒步的有张力的又不太累的好状态。走得平稳而富有节奏感的时候,就可以体会到徒步的愉快了。它总是慢慢到来,也从来不爽约,它的如期而至,使人乐此不疲。
摘了眼镜,听着音乐,走到忘我,失神,完全忘了走路,忘了这是在向哪里走。这是走路的最高境界。走路走到“魂不守舍”的忘我状态,像是小学生上学下学的那种既在走路又分明是在幻想世界里驰骋的状态,就达到了至高境界。那实际上和打坐参禅是一样的境界。从这样的白日梦里出来的时候,血液血管和肌肉骨骼都得到了冲刷和弹性锻炼,精神也被刷新,一切都焕然一新,在旧有的生活场景里好像一下获得了崭新的体验一般。
在平原上安静地走一走,这是生活在平原上的福利。可以在大地上的纵横小路上走,也可以沿着一条河的堤坝走,堤坝路成为平原上的制高点,春风里的平原和平原尽头的山脉都在音乐声中一一呈现。
冬春季节,视野开阔,从远处车辆行驶的方向变化,可以判断出道路的轨迹。可以看见沙盘一样的前程,可以无限走下去的好感觉,让人拥有无与伦比的自由之感。
道路肯定不是无限的,一定有开始和结束,一定有走尽了这条路的全部的时候。这样的想象,是凝望门口一条大路的时候的童年想象,是对自己未来人生的向往的一个重要出发点。
我不愿意在公园里走,走路不能是原地绕圈,最好是一条自然地伸展在环境中的路,在周围更多的是田野村庄,而避开城市的地方。如果能到真正的大自然里,在丛林湖泊山野之中去步行,那当然就是人间化境了。
相对于走公路,相对走车辆喧嚣的公路,自然植被的绿道连接的两个地点之间的途径就显得格外的长或者格外的短。格外长是因为路上的细节众多,所以显得长;格外短是因为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样的细节欣赏里,沉浸在思绪飘扬之中,完全不受打扰,所以不知不觉便已经将路走完了。
没有这些条件退而求其次,就只能走在城市的墙壁之间了。好在春天里城市的墙壁之间也会偶尔点缀出一棵花树,一丛黄杨。城市也到了自己最美的时候。
走路,连贯地走路,不是在广场上转圈,而是在自然地理环境中做有长度地步行,于人的身心都有非常好的抚慰作用。这种抚慰直接从脚底板的逐渐温热开始,伴随着精神上的兴奋与昂扬还有成就感而进入持续阶段,一直到结束,甚至结束以后好长时间,都充满了欣欣然的情愫流贯,充满了对这个先前感觉有点乏味的世界的好感。生命之为生命的愉快,由此又进入到新一轮的陶然之中。
而如果这样的步行是听着小说走的,那就更有了一层脱离开现实现世的高蹈的美妙,也就是小学生放学以后在路上东瞧西看慢慢进入了自我的遐想之境。形成一种精神上的忘我,一种类似坐禅一般的空空如也又充盈荡漾。
在雾霾严重车辆限号的日子里,很可以利用公交免费的待遇,坐车到郊外,选择车辆少,没有硬化的道路,向着田野中走的。
只需要走下去,人生中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放下,像是古人那样走下去就好了。不管有没有使命,不管前程如何,不管此前此后的人生如何,总之在当下,在徒步的当下,你是一身轻松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纠缠得住你的。你只需要走下去就好,沿着一条河,从上游走到下游;沿着一道山脊,从一座山走上另一座山;沿着一条笔直的乡间小路,走进无边无际的田野。
有相当长度的连续徒步才会走出节奏感来,而只有走出节奏感来的徒步才会越走越带劲儿。越带劲儿的感觉就是不仅不累还轻松,不仅轻松还轻盈,在轻松轻盈之上人的内在里洋溢着绚烂的喜悦,弥漫着此时此刻拿什么都不换就只要继续徒步的恰切。
长途徒步使人放弃了一切幻想,只剩下脚踏实地的耐心和甚至连耐心也都已经忘记了的坦然。徒步变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一如生命本身。
实际上骑车也是如此,只有有了长度的骑行,才能体会到修好的自行车的无与伦比的顺滑,才能在持续的速度里驰骋出好像肋生双翅一样的自由自在。
如果说徒步有什么缺憾的话,那也一定是和徒步的优点一体两面的事情:当你在某些路段不想那么慢想快一点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徒步就是一步步地走下去,每一步你不走就不会前进。这时候如果能骑上车走一段,那就变换了一种运动方式,过一会儿再重新徒步就会又有了兴致。自行车所能携带的必备的水与食物、书与坐垫甚至帐篷睡袋,就更是长途徒步的一应方便之物了。所以推着自行车徒步可能是一种比较理想的徒步状态,换句话也可以说是骑车出去徒步。
当然这样做的缺点就是损失了那种徒步的双手可以解放出来的无牵无挂,损失了徒步到远方以后可以乘车返回的便利。推着车子徒步就得骑车返回。不论是打车还是坐公交车,一般都带不了旅行车。
徒步所见和开车似乎完全不一样,和坐了车到达一个地方的所见也迥然有别。即使在一个并不陌生的地方徒步,眼前展开的好像也是全新的世界。一向漠然的街市变得有了活力,从来无感的街道也像是突然有了趣……
这样笼统地总结概述走路徒步的乐趣,当然是不及记述某一次具体的行走来得更有意思的。走路和徒步不是概念,是一次次具体情境中的独一无二的人生体验。
生而为人,徒步的快乐,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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