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作伪，终于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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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中花树，如果人心为石，真的可看见花开花落吗？听得见吗？

“昨者，有友相遇，慨然曰：「华风之敝，八字尽之：始于作伪，终于无耻。」呜呼！岂不信哉！岂不信哉！今者，吾欲与之为微词，则恐不足发聋而振聩；吾欲大声疾呼，又恐骇俗而惊人。虽然，时局到今，吾宁负发狂之名，决不能喔咿嚅唲，更蹈作伪无耻之故辙。今日请明目张胆为诸公一言道破可乎？四千年文物，九万里中原，所以至于斯极者，其教化学术非也。不徒赢政、李斯千秋祸首，若充类至义言之，则六经五子亦皆责有难辞。赢、李以小人而陵轹苍生，六经五子以君子而束缚天下，后世其用意虽有公私之分，而崇尚我法，劫持天下，使天下必从己而无或敢为异同者则均也。因其劫持，遂生作伪；以其作伪，而是非淆、廉耻丧，天下之敝乃至不可复振也。此其受病至深，决非一二补偏救弊之为，如讲武、理财所能有济。盖亦反其本而图其渐而已矣！否则，智卑德漓，奸缘政兴，虽日举百废无益也。”

孙按：以上出于严复名篇《救亡决论》的最后一章。《救亡决论》写于1895年，甲午战争后一年。面对国难，严复悲愤而后有其言，先后在天津《直报》上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论》、《辟韩》等著名政论文章。《救亡决论》一文，在其间可谓激烈异常，至今读来令人震撼。这篇文章，从抨击旧有八股教育、比较中西教育之别入手，把救亡之道放在了国人之学上。在严复看来，国家衰败至此，过去的心性之学、作伪之教，要为此负大部分之责。在文中，严复尤其点出了陆王心学导致的虚妄空泛问题：“夫陆王之学，质而言之，则直师心自用而已。……盖陆氏于孟子，独取良知不学、万物皆备之言，而忘言性求故、既竭目力之事，惟其自视太高，所以强物就我。后世学者，乐其径易，便于情窳敖慢之情，遂群然趋之，莫之自返。其为祸也，始于学术，终于国家。……然而天下事所不可逃者，实而已矣，非虚词饰说所得自欺，又作盛气高言所可持劫也。迨及之而知，履之而艰，而天下之祸，固无救矣。”由此可见，严复不仅反对八股，而且将反对的理由追溯到八股之风的宋明理学的根源上来。八股之所以“锢智慧”、“坏心术”、“滋游手”，不仅是国政弊习之由，根本上，还要因为那些八股之士们所习的东西出现了问题。这些问题简单说来，就是“始于作伪，终于无耻”。在严复看来，陆王心学，对心性之能过于夸大，用之于世事，则很容易滋生傲慢不实，流于道德上的粉饰说辞。所谓的心性良知，看似大义凌然，一旦用其责人对事，则难免因陈义过高，离事太远，导致空泛无用，自欺欺人。严复以“始于作伪，终于无耻”一言而骂尽儒生积习，孔孟之学。这种偏激的态度，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将之和他晚年的保守形象联系起来。我记得，他在留给子女的遗嘱中写到：“须知中国不灭，旧法可损益，必不可叛。”难道，他在而立之年对宋明理学的激烈批评只是一种损益，而不是背叛？这里，我无法穷极严复的心路历程。我只想说，无论严复是怎样矛盾的一个人，作为那个时代难得世出一见的思想家，严复的这一句“始于作伪，终于无耻”，就已经可以让江河失色，天地无语的了。最令人深思的是，那些自称“君子”的人，面对此言，是否可以无愧我心，仍然可以鼎鼎百年，心安理得？严复在这篇文章的最后，直言君子之说，不过是用来束缚天下，劫持天下，中饱私囊。换句话说，是以君子之名，便行小人之事。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无耻之至。全天下如果都是这样的“君子”，则天下必不存在也。始于作伪，是因为人的心性不可能就全出于善，这个社会之事也不是用心性之学可以解决的。纵然人可以做到道德上的自觉，但也没理由要求别人和世事都按照自己的标准而行。何况，也行不来。何况，自己的那点道德理想，往往经不起现实的证伪，经不起名利权色的诱惑。我不否定是有一些人能够安贫乐道，坚守儒家的道德理想，在生活中体认道统。但我更怀疑，这些道德理想在现实中能走多远，是否可行？我们看到，中国历史上的那些士大夫，长久习孔孟之道，一旦学而优而仕，便表里不一了。对于他们的作伪，有人会说，这可能是他的修身功夫不够，不能将他个人的错误算到孔孟之道头上，道始终在那里，始终是好的，只是他们不做或做不到而已。严复对此批评会怎样回应呢？难道，严复是错误倒置，或者黑白不分了？我不想对此置评太多，因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理是人家的，你如何和人家讲？理也不是我家的，是严复的。我对严复之理的态度是，好的就说好，坏的就说坏。不过目前为止，我没看出严复的理，尤其是“始于作伪，终于无耻”这句话，对我有多大的坏处。我认为，凡是有点自省能力的人，都可能这么想：哪怕严复的批评是错的，他也可以带给我们某种提醒。这种提醒，我一言以概之：不用玄理论世，不以大义责人；心性之学有危险，入道进门要谨慎。另外，需要说明的是，从严复那里，我知道中国苦于作伪之病久矣。面对此病，我只想先做到知耻而后勇，之后走上一条既可以自利又可以利他的小道。如能在大道不行时，有所为，有所不为，或可算是尽到一点本分了。

守望飞翔于霞秀景飞轩，2012年3月28日粗识。

网址：“始于作伪，终于无耻” https://klqsh.com/news/view/215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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