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怎么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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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过生日一般都是弄一碗长寿面，或者吃个蛋糕、吹吹蜡烛许个愿、搞个聚会什么的，既是约定俗成的习惯也都属于一成不变的俗套。记得儿子小时候非常喜欢过生日，不仅喜欢过自己的生日，也喜欢别人过生日，因为不论谁过生日，他都能吃到蛋糕。

这就算是普通人生活中的仪式感，不这样还能怎样？对于一直想在生活中活出自己的想法来的人而言，在承认这种仪式感的需要的同时，还是想着有更贴合自己心性的方式。在有限的时间空间里，还是要尽量按照自己最乐意的方式自由一次吧。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朋友和我之间就有了这样一种约定：我过生日的时候就一起骑车出行，到广袤的大地上往随便一个方向走。不走大路只走小路，穿村过寨，走到饭点儿了，赶到哪里就在哪里找个乡村小店吃庆生饭。

这样的行程安排基础是我的生日在五月初的好时候，大地一片葱茏，所有的植被都新生了绿叶，杨树、柳树、榆树、法桐、泡桐、楸树、枫杨树，所有树荫已经丰腴起来。这种丰腴还带着从春天过渡而来的新鲜，没有一丝枯枝败叶的意思，有的只是蓬勃的簇拥之感与葳蕤之状中的朝气。

一向褐黄的大地上覆盖上了满满的麦田，麦子抽穗，在微微的风中形成摇摆的麦浪，麦浪向着无限远的远方排挞而去又排挞而来，自带一种万事万物悠然于宇宙之间的从容安详。

户外菜地而非大棚里的蔬菜品种多种多样：蒜薹、紫甘蓝、大葱、小葱、莴笋颜色各异，笼统地看也都是一片绿色。香菜开出了白色的花，油菜打了籽结成了淡绿色的豆角，暮春初夏的蔬菜每一种都利利索索，没有酷暑中的蒸腾之感，所有的菜都不依赖于高温炙烤，都有持中的品质。

村子里有玫瑰花、蔷薇花、月季花正在开放，玫瑰精油的味道飘散在空中，舒缓的布谷鸟在空中悠远地鸣唱，为我们迤逦而行的生日之旅做貌似无可无不可的助兴。

这种庆生旅程的安排中有一种源于不确定的魅力：去哪里不定，在哪里吃饭不定，吃什么也不定。一般都不会重复过去的行程和饮食，不管往年的行程和饮食曾经多美也都还是觉着开辟崭新的路线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样一年一年下来，好像人生的每一年就都充盈着希望。

今年我们到了一个乡间的十字路口，县道和村道交叉，形成了一个以街这边炸油条的坐地摊位和街那边卖面条的流动餐饮车为最热闹的小小市场。按照往年的习惯，我觉着吃一碗流动摊位的热干面、打卤面或炸酱面就好了。但是朋友坚持说今年得更有点仪式感，因为这可是咱们在职生涯中最后一次生日旅行了。于是便打听有没有好点的饭馆，流动摊位的女老板毫不犹豫的推荐了旺德楼。她不在乎去白吃那样的饭店的人，就不吃她的面了。我们按照她指出的方向骑车去找，没有找到。所有的楼，最高的也不过是二楼而已，有卖汽车配件的，有做美容保养的，有药店，有副食店，可是不见有楼的饭馆啊。

又找了别人问，说还向前走。赫然看见了那“旺德楼”三个字是挂在一个平房上的，我们被一个“楼”字给误导了判断。这个“楼”是饭店名字里的楼，也就是酒楼画舫的楼，不是楼房的楼，相当于“堂”“庄”“居”之类的饭店名字。乡间的饭店讲究起来也一丝不苟。

那平房过去一定是一个工厂车间或者仓库，简易的棚顶之下是仔细装修过的中间一道走廊连接着的两侧对称的十来个房间。在开门关门的瞬间里，房间中喧嚷的敬酒之声便会声大声小地传播出来，让这安静的乡间环境里有一种难得热闹的好感觉。

我们直接坐在了一进门的散座上，隔着玻璃窗就可以看见自己的车子，还能望见路边的麦田。麦田碧绿的行列尽头就是同样是平房建筑的一家一户的院落，院落和麦田之间的关系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就餐的人们饮食之不易，相聚之珍贵。在粮食生长着的地方吃饭，不能浪费粮食，更要珍重一起进餐者的情谊。还有什么比对着麦田吃饭更好的环境呢。

凉菜热菜各一盘，还有一盘不凉不热的干炸小黄鱼，菜量很大了，大盘子上都是满满的。可也不能不要手擀面，那可是标准的生日饭。啤酒是冰镇的，冰镇的啤酒让吃菜有了幸福感，也让两个人的情绪逐渐攀上畅谈的愉悦舞台。酒桌上的愉快一旦以够用的简朴为基本范式的时候，就比杯盘狼藉的饕餮更有味道了。

吃了饭骑车在麦田里随意走下去，行止之间就到了一处国槐的苗圃。说是苗圃，密集地种在一起的国槐都是十分粗壮的，显然是移栽过来等待着下一步种到街边或公园里去的。它们伫立在麦田边，形成一片硕大的阴凉，阴凉里草和花之间铺上雨衣就可以听着音乐小睡一下了。

不知不觉黄昏已经到来，挟着麦香的风里有了一点点让人舒适的凉意。起身推着车子走在挤挤挨挨的麦穗簇拥的乡间道上，麦秆的青绿和麦穗的白绿之间，有一种界限大体一致的整齐感觉。从周围地方打工回来的人们已经开始出现在窄窄的小路上。他们骑着电动车回归乡野的姿态里看不出疲惫，只有不做任何停顿的流畅。

生日和平常的日子的唯一区别，就是让人重新意识到自己的所从来处，再次想到母亲、父亲和家园，想到既跌宕起伏也如歌一样的人生。尚有亲朋相伴，尚有大地漫行，得其所哉于当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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